第69节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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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己是在做梦。因他心中的意念太强,经年无法泯灭,才从梦中生了这般虚妄的幻象。
    他太贪,以致于一向深思熟虑的人不敢去细想,为何她的魂魄唯有他可见。
    只因这样世间独一无二的“看见”,是一种隐秘的私有,近乎卑劣,违背了他自小以来的教养。
    然而,她这一句问,惊破了这个梦境里他刻意克制平复的湖面。
    微妙的涟漪正一圈一圈地荡开去。
    他垂下双目,手指握紧,道:
    “你不想被我看见?”
    沈今鸾摇了摇头,却开始诉道:
    “我刚死的时候,满心都是怨愤。我恨自己还没找到父兄的尸骨,怎么就死了,我恨自己不能轮回转世,就算死了还要困在这个我所厌恶的人世。”
    十岁身负家族使命入京,所有人都明里暗里规训她,立要端庄,坐要得体,像那些世家贵女一般行止,才有体面。
    她在京都没有根基,体面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基。她身负沈氏兴衰荣辱于一身,万不可让家族蒙羞。
    只可惜,她苦苦攒下的名声毁在了父兄死后,家族分崩离析之时。
    她少时在意的体面,抵不过埋在北疆凄风苦雨里的累累白骨。
    于是,她为了复仇坐稳后位,不择手段,杀人如麻。甚至不惜求托巫女,行厌胜之术。
    千夫所指,万人唾骂。
    元泓最后看着她面目全非的模样都失望透顶,收走了她的凤印,后悔予她那身翟衣。
    她可以想到,在她死后,定会有人嘲笑她这个妖后到底是个不入流的军户出身,比不得百代世家出来的女子贤良淑德,堪为天下女子表率。
    史书工笔会寥寥一笔带过她仓皇的一生:
    “妖后沈氏,素有凶名,不堪为后。”
    到头来,这一生她心力交瘁,所求皆非,甚至连喜欢的颜色都不能穿在身上。
    沈今鸾低垂着头,轻声道:
    “后来,我的魂魄回到了北疆,还能继续和你一道寻找尸骨。我有时觉得,我没有真正地死去。”
    她难得不见一丝嘲讽,亦无调笑,而是认真地道:
    “即便你我素有仇怨,今时今日,只有你能见我,我觉得也不赖。”
    “若无人再能见我,我才是真的死了。”
    他是她与人世唯一的联结了。
    顾昔潮静静听着,黯淡的眸光里露出几分讶异,还有几分痛意。
    她却倏然笑了一声:
    “这一路虽然历经艰险,我却觉得是比活着在宫里的时候更自在。”
    她爱惜地轻抚月白长裙上精巧的团花纹,唇角微微翘起,低声道:
    “今日有了新衣,我好像也格外的开心。”
    满是小娘子的情态。而从前,小娘子的心愿,也总是格外简单,裁一件新衣,打一支钗环。要赶上京都最时兴的式样,不要再被那些高门子弟嘲笑了。
    她才不是北疆的土包子。
    而今,死了十年,她终于有了一件新衣。
    顾昔潮目光微动,终是回头望向她。
    今夜,是他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注视她的魂魄。她的样貌,清晰得好像从前。
    从前,只能在梦里看见。
    今夜,好像又回到了少时。
    烛火的光晕里,她就倚在案前,近在他的眼前。
    她不是那个端庄华贵的皇后娘娘,还是那个坐没坐相的北疆小娘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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